去年6月，劉永偉在江蘇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做了胸腔手術，數月后在多家醫院檢查均被告知“右腎缺如”。
患者劉永偉：“怎么右腎跑哪去了，我當時都蒙了。”
主刀醫生胡波：“就是懷疑我把他腎偷掉了，把人想得太壞了。”
醫生患者各執一詞。做胸腔手術，右腎怎么會消失呢？央視新聞《面對面》專訪“丟腎”事件醫患雙方。
一場車禍送院 劉永偉情況嚴重
去年6月12日，劉永偉小四輪車去拿豬糞，到麥地里割過小麥準備種玉米，送肥料在路上遇事故翻車了。事發后，劉永偉被緊急送往當地的皖北醫院，急診檢查結果顯示“右側外傷性膈疝，右側多發肋骨骨折，右肺挫傷，兩側胸腔積液，肝、右腎挫傷，胸腰椎棘突及橫突多發骨折”。在皖北醫院住院8天后，因治療效果不佳，2015年6月19日，劉永偉冒著雨連夜轉院到100公里外的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
當天夜里11點，劉永偉到達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因為情況嚴重，值班醫生立即打電話通知二線值班醫生、胸外科副主任醫師胡波趕到現場。
記者：“情況嚴重無非就是兩種結果，要么救過來了，要么救不好病人保不住？”
胡波：“對，術前跟病人家屬溝通過，有可能救不過來。”
記者：“病人家屬怎么說？”
胡波：“他們當時說相信醫院，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主刀醫生胡波給劉永偉進行了“經胸膈疝修補術”
確定手術后，胡波給劉永偉做了緊急術前準備，第二天早上10點，由胡波主刀，對劉永偉進行了“經胸膈疝修補術、肋骨內固定術和肺纖維板剝脫術”。由于劉永偉的多個臟器發生擠壓，損傷，位置轉移，手術還請來了泌尿外科、肝膽外科和普外科的醫生共同會診。
記者：“在處理右腎這個問題上，大家怎么判斷的？”
胡波：“遵照泌尿外科醫生的意見，看到腎臟的情況沒有特別異常。”
記者：“那么在手術過程中，是你把這個臟器放回到原處的？”
胡波：“整體的，因為他的肝臟和腎臟、腸道、都整體的疝過來，我們是整體地把它放回去，不是單個放的。”
記者：“你動他的五臟六腑這個事，都跟劉永偉講過嗎？”
胡波：“病人沒有講，但跟病人家屬溝通了。當時腎是有挫裂傷，這可能會引起腎功能衰竭，這個都告訴了。”
劉永偉手術后切口有感染胡波：懷疑臟器有問題
然而手術后，由于切口感染，劉永偉開始持續高燒，并始終處于昏迷半昏迷狀態。術后，胡波分別于2015年6月21日和6月25日對劉永偉做了胸腹部、腹部CT。
胡波：“當時他病情不穩定，切口有感染了，懷疑是有其他臟器的問題，比如說腸道、結腸、包括肝臟、腎臟。”由于藥物仍無法控制劉永偉的切口感染，為了加速切口愈合，7月1日，胡波對劉永偉進行了胸壁切口清創縫合術。7月6日，劉永偉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命保住了，但劉永偉的恢復卻相當緩慢。
劉永偉：“當事醫生說慢慢會好，還有我活著就是個奇跡，這句話，我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理解透。”
因恢復緩慢劉永偉聽胡波意見轉院
在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住院一個多月，劉永偉皮下的引流管仍然無法拔除，家里為了給他治病已經花費了幾十萬。胡波：“我們當時能做的都做了，他們就問我有沒有其他辦法，用不用到別的醫院去看。當時給他推薦了山東省立醫院胸外科。”
2015年8月18日，劉永偉從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辦理了出院手續，又連夜趕往胡波推薦的山東省立醫院。
到達山東省立醫院的第二天，醫院專家在查看了病歷、詢問情況后告訴劉永偉，因為沒有床位他只能先回家靜養。并囑咐他暫停抗生素類藥物，回家后多喝水，多呼吸新鮮空氣，根據恢復情況再行判斷治療。
檢查報告：劉永偉右腎缺如
劉永偉：“當時醫生建議我回家靜養，但是我說是不是要給檢查一下，然后醫生再做了一個全面檢查，從胸腔一直到腹腔，整體增強CT。”
然而CT結果讓劉永偉大吃一驚。山東省立醫院作出的影像診斷報告稱，劉永偉的右腎未見確切顯示，需結合臨床驗證。
劉永偉：“檢查過以后看了片子，說這個片子不對，右腎跑哪去了，我當時都蒙了。”
記者：“腎沒有了，你當時你自己分析它去哪了？”
劉永偉：“當時我想不通去哪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手術過后不復位了嗎，復位后右腎能跑哪去，當時相當難受。”
記者：“那你為什么不馬上回到徐醫二院，去問問你的主治醫生，怎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劉永偉：“那時候我也快毀掉了，覺得少了就少了，人家為了救我的命也費了好大的勁，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2015年8月19日，劉永偉回老家養病，遵照醫囑，身體和精神竟然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但隨后出現的尿血讓他又開始懷疑右腎的問題。
2015年9月15日，劉永偉到南京軍區南京總醫院做了腹部B超，檢查報告顯示“右腎缺如”。
劉永偉：“當時我認為這個報告不一定準確，但一共查了七八家醫院都是一個答案，最后我不得不信了。”
胡波給劉永偉做CT：沒有看到明顯腎臟
2015年10月23日，劉永偉到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復查，這是他自出院后第一次見到他的主刀醫生胡波。盡管已經在幾家不同的醫院做過檢查，但面對胡波，劉永偉對右腎的問題只字未提。
劉永偉：“我當時就認為，他肯定早都知道這個問題，所以我就等他給我提這事。”
記者：“他知道什么了？”
劉永偉：“我認為他應該知道我的腎沒有了。”
記者：“你怎么能肯定胡醫生已經知道？
劉永偉：“我不是肯定，我只是懷疑，因為他給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要能活著就是個奇跡，我是根據他這句話聯想的。”
半年前在住院病房，胡波對劉永偉說的這句話竟然成了劉永偉質疑他的線索。對于右腎，劉永偉有滿腔的疑問。然而，這一次見面胡波并沒有提右腎的事。兩個多月后，2016年1月5日，劉永偉再次到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進行常規復查。這一次，胡波給劉永偉做了腹部CT，胡波對劉永偉說：“沒有看到明顯的腎臟。”
劉永偉懷疑胡波把他的腎偷掉
胡波沒想到，這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劉永偉一直等著的就是這句話。當時劉永偉向胡波質疑，問他的腎跑哪去了。
記者：“對于他的這種反應，你吃驚嗎？”
胡波：“我心里很坦蕩，沒做這件事，我沒有什么可想多的，但是作為我的責任，我要給他一個解釋，一個客觀的解釋。”
胡波當即給泌尿外科的醫生打了電話，得到的解釋說患者的右腎可能是外傷導致腎萎縮。胡波把泌尿外科醫生的意見轉達給了劉永偉。由于自己是胸外科醫生，胡波擔心自己的解釋不夠專業，所以他建議劉永偉直接到泌尿外科門診咨詢。
劉永偉到了泌尿外科，后來還到了其他醫院咨詢，但并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因此更加認定問題就出在胡波身上。
胡波：“他曾經給我打電話說賣腎的事。”
記者：“什么叫賣腎？”
胡波：“他當時說右腎沒有了，家庭比較困難想把左腎賣掉，問我能幫他給賣掉嗎。當時我就很氣憤，我就覺得他肯定是懷疑我把他的腎偷掉了。”
劉永偉在尋找右腎的過程中，又因為身體其它方面的問題找過幾次胡波。但是由于劉永偉之前對他的質疑，胡波更多采取了回避。而胡波的回避又加重了劉永偉的疑心。今年2月，劉永偉再次來到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這一次，他找的不是胡波，而是找到了醫院的醫患溝通辦公室。
記者：“你去投訴科是找腎去了？”
劉永偉：“到投訴科我說第一他不給我看病，第二我右腎沒有了，這兩個原因。”
劉永偉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200萬
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醫患溝通辦公室工作人員了解情況后，表示會做進一步的調查，如果對醫院不信任，可以到當地法院起訴。劉永偉找到徐州市泉山區人民法院，法院說，如果確實存在醫生的“偷腎”行為，就應該屬于刑事案件，讓他去當地派出所報案。劉永偉向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提出了調解申請，并在今年的2月18日獲得立案。醫患糾紛調解申請書顯示，劉永偉請求“一次性賠償貳佰萬元人民幣”。
對于兩百萬這一數額，劉永偉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是被調解員張樹槐“逼出來的”，而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的調解員張樹槐在接受采訪時表示，“人民調解的重要原則之一是自愿，200萬數額巨大，我怎么可能逼劉永偉呢？我問劉永偉確定嗎？他說想好了。”
3月12日，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醫患溝通辦公室正式回復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對劉永偉的右腎不能確切顯影進行了解釋，表示醫院相關診療操作規范，并無過錯。
安徽一家媒體報道后胡波受輿論譴責
心有不滿的劉永偉想到借助媒體的力量，通過一位老同學的介紹，劉永偉結識了一名安徽當地媒體的記者。2016年5月5日，安徽一家媒體以《我的右腎去哪了》為題，報道了劉永偉右腎離奇失蹤的消息。“術后右腎丟失”事件迅速在網絡上發酵。主刀醫師胡波以及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迎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輿論譴責。
記者：“當時網上說的最重的話都是什么？”
胡波：“殺醫生全家，炸醫院。當然很難聽的話都有。”
記者：“你恐懼嗎？”
胡波：“氣憤，悲痛，悲涼的那種。”
文章見報當天下午，徐州醫學院附屬醫院在其官方網站和微博公布劉永偉在該院第一次手術后顯示右腎存在的兩張腹部CT，自證清白。而即使在2015年8月19日劉永偉在山東省立醫院做的CT影像中，劉永偉他們也找到了移位變形的右腎顯影。
調查報告：劉永偉術后右腎存在外傷性萎縮
徐州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也在文章見報的當天組成調查組，對此事開展調查。2016年5月7日，在尊重劉永偉意愿的情況下，調查組陪同他在第三方醫療機構——南京軍區總醫院對其作核磁共振檢查。相較于B超和CT，核磁共振能提供信息量更大的醫學影像。在等待檢查的過程中，胡波作為當事醫生，承擔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3天后，也就是5月10日，徐州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在其官方網站公布事件調查報告，稱劉永偉術后右腎存在，目前呈現為外傷性移位、變形、萎縮。“丟腎”新聞出現反轉，胡波也得以恢復日常的工作。
但對于徐州市衛計委公布的調查結果，劉永偉表示至今無法全部接受。
記者：“你怎么看這個結果？”
劉永偉：“腎萎縮一個報告就推翻了我前面七八家的報告嗎？為什么我住院到出院就一天的時間，我的腎臟就萎縮掉了，不可能那么快吧？”
記者：“怎么叫一天呢？”
劉永偉：“我出院一天就發現的，為什么住院時他不給我說。就算把住院期間都算完，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腎臟萎縮這么快，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聽說。可能我是井底之蛙沒見過，為什么不普及這些醫學知識，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腎臟萎縮原因，省著以后患者跟醫生產生誤會，產生誤解。”
胡波：加強與病患溝通避免誤解
胡波：“這個事最終給我清白，里好受多了。”
記者：“你經歷這種事情，再遇到這種情況非常危急的病例的時候，做還是不做？”
胡波：“我該做的事我還是要做。因為我相信絕大部分人還是好人，絕大部分的患者能夠理解，按原則去做，憑著良心去做。”
記者：“以后如何去避免這種誤解？”
胡波：“要加強溝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