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在社交媒體上刷到過這樣的帖子：明明是一篇講述瑣事的生活帖，卻在文末標注了本應出現在學術論文中的“參考文獻”？或者一篇帖子的內容頗受爭議，評論區齊刷刷地出現“震撼首發”“標記一處參考文獻”的隊形？近來，這種將論文格式與網絡文案結合的做法，成為一種在年輕人之間廣泛流行的網絡表達新形式。

　　這種表達的流行并非偶然。從傳播學角度來看，它巧妙地運用了“認知錯位”效應，將學術規范的嚴謹與日常話題的輕松并置。人們通過一種學術嚴謹的態度，來調侃那些無傷大雅的日常經歷或自身體驗，從而產生一種反差趣味，博人會心一笑。

　　這種“人傳人”式的復制行為本身也能帶來樂趣。正如經典喜劇的創作中常通過特定格式的重復與變異，制造出意想不到的幽默效果。固定的文獻格式與千變萬化的生活素材組合，每次都能碰撞出新鮮笑點。比如有標題為“觀鳥，毀了我女兒”的帖子，作者用夸張口吻來調侃鳥類觀察愛好者的癡迷。文末引用的參考文獻“法考，毀了我女兒”，同樣充滿戲謔地來調侃法律專業學生的備考不易。這兩篇帖子本身，又可能成為其他話題的“參考文獻”，在不斷地復制、戲仿中完成快樂的傳遞。

　　相較于直白尖銳的吐槽甚至人身攻擊，用“參考文獻”的形式來調侃一個引起爭議的觀點或行為，以一種更為迂回的方式完成了意見表達，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避免直接沖突。

　　然而，如同許多網絡熱梗一樣，隨著其適用邊界逐漸擴展，“玩梗”的性質便可能發生異化。起初，“參考文獻”是為了調侃一個引起爭議的觀點或帖子。但隨著梗的普及，一些內容本身爭議性不大的帖子，也開始被列為參考文獻。比如有博主在平臺分享生活不順的難過情緒，也被戴上“矯情”“玻璃心”的帽子，進而被轉化為“參考文獻”，最終陷入一場批判的狂歡。這種看似戲謔的調侃，實則產生了隱形的輿論壓力，還讓群體性攻擊顯得名正言順。這時，原本輕松幽默的玩梗，就有可能異化為一場語言暴力。

　　縱觀網絡文化的發展歷程，從“葬愛家族”到如今的“參考文獻”，每次網絡用語的流行，都伴隨著對其邊界的討論。由于群體不同，環境各異，人們對“玩梗”和“惡意”的認定也千差萬別。這引出一個更深層的問題：我們該如何在“玩梗”與網絡暴力之間找到平衡，“玩梗”和“玩爛梗”的邊界在哪里？

　　在紛繁復雜的網絡表達中，一個恰當的判斷尺度，或許在于表達者的出發點。善意的調侃通常是為了自嘲或者尋找圈層共鳴。而惡意的攻擊，則往往以貶低、孤立特定個體或群體為目的，披著幽默的外衣行傷害之實。

　　然而，網絡傳播的特性也使得“出發點”難以被直觀辨認。如何在鼓勵創意表達、包容多元網絡文化的同時，有效防止惡意的冒犯和傷害？這一問題值得深思。

　　網絡表達的倫理建設，很難用一個絕對標準去框定，更依賴于在互動中逐漸形成的集體自覺。最可行的方法是進行一場“換位思考”。當使用一個梗時，表達者可以自問：如果自己是那個被調侃的對象，在公開場合看到這樣的“參考文獻”，是否會感到尷尬、羞辱或受傷？這一過程本身就能過濾掉大量潛在的惡意，從而使表達者把握表達的尺度。

　　同時，平臺和社區的引導作用也至關重要。健康的網絡社區文化能夠通過成員間的積極互動，形成一種隱性的規范。例如，在一些成熟的問答社區，當一條評論收到“可能引戰”的用戶反饋時，系統會將其自動折疊，以凈化社區環境，減少表達者之間的戾氣。同時，平臺方則可以通過算法和產品設計，在識別出可能引發大規模圍攻的爭議話題時，適時引入減少推流或者提醒的機制，鼓勵用戶審慎發言，而非盲目跟風。

　　對待“參考文獻”這類網絡熱梗，不必急于給它貼上“對”或“錯”的標簽，我們或許可以抱有一種開放但審慎的態度。如何在更多年輕人接觸多樣網絡表達的同時，溫和地引導其理解語言背后的分寸與善意，是一個真正值得平臺乃至社會共同思量的課題。

　　說到底，一種健康、有活力的網絡文明，其精髓不在于禁止哪些表達，而在于如何讓創意與善意相伴相生。就像一個好的喜劇演員，總能找到那個讓觀眾會心一笑卻又不會感到過分冒犯的平衡點，網絡的表達空間也是如此。當我們都多一分將心比心的自覺，那些有趣的梗自然更容易在輕松包容的氛圍里傳遞快樂。(韓安妮)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5年12月05日 0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