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奶奶寫書 年輕人為什么愛看
90后讀者馬雨卉人生第一次參加簽售活動,要見的不是流量明星,而是一位來自河北省唐山市的70歲老奶奶。“我不追星,我去見的是一位打動我的普通奶奶。”馬雨卉說。
在初冬午后的上海魯迅公園草坪,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看到,一群年輕人排起長隊等待簽名。簽名桌前,坐著王玉珍,筆名“我戀禾谷”。她戴著眼鏡,伏案在新書扉頁上一筆一畫鄭重書寫。
排到自己時,馬雨卉慢慢告訴王玉珍:“偶爾翻到您的帖子,一下子就讀入迷了,花了一晚上把您所有的文章都看了。書出版時我立馬下單,因為我覺得欠您一本書的錢。”王玉珍笑得特別開心:“那合影你得摟著我拍。”
在社交平臺刷到《我戀禾谷》時,張文進對這個70歲依然在寫作的奶奶充滿了好奇。“這本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乎感受到書中的情感散了出來,通過手指,連著胳膊,穿透進了血液中,隨血液一直流淌到我的心里。”
扉頁上“只要你愿意,人生隨時可以重來”這句話,打動不少年輕人的心。一位年近70歲才起步的寫作者,為何能跨越代際鴻溝,成為年輕人追捧的“寶藏奶奶”?
社交網絡:文學創作的開端與回響
《我戀禾谷》是一本關于故鄉和過去的書。王玉珍在書里寫下了自己的父母、老伴、小姨、表妹和其他的鄉親和故人,講述著未曾說出口的心事。
王玉珍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當初外甥女為了幫助豐富她的生活,幫她下載了小紅書,說“老姨,上面啥都能看到”。王玉珍確實照著平臺內容學鉤包、研究做菜食譜,還把鉤好的兩個背包送給了朋友。
王玉珍發現很多博主在記錄日常生活、回憶親人往事,“那些文字和形式都很好,很適合我,我覺得自己也能寫”。王玉珍曾當過14年小學教師,又有13年基層公務員經歷,熟悉漢語拼音,20世紀90年代還考了計算機證書,基礎的文字處理和電子設備操作難不倒她。
2023年母親節前夕,平臺上彌漫著母愛的氛圍,這讓王玉珍想起了已故的農民母親。
“母親勤勤懇懇種地,從播種到收割都很認真,她也很勤儉節約,這些品質影響了我一生。”帶著這份思念,王玉珍寫下了第一篇散文《感激母親》,用質樸真誠的文字回憶母親對自己的深愛和給予她的一切。“五月的天空,彌散著母親的光輝,我愛這個紛雜的塵世,因為塵世里曾經有我的母親,讓我沐浴著母愛的溫暖。”
發布第一篇筆記后,王玉珍外出返回,在公交車上打開手機,發現這篇筆記竟有了600多次閱讀量、兩個粉絲和兩條評論。
一條評論是引用了王玉珍文章里的話——“我愛這個嘈雜的城市,因為我的母親曾經在這里生活過;我也愛天堂,因為我現在的母親就在那里。”網友說“這句寫得真好”,另一條評論則是“你把我看哭了”。
“當時我又新鮮又感動,沒想到自己一個不大上網的老太太,發文能有這么多人看,還有人說好,我閑著也是閑著,就想著繼續寫下去。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爆款,就覺得自己能寫就寫。”王玉珍記得,寫到78天的時候,她的粉絲漲到了1000個,“這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由于手機屏幕小,年事已高的王玉珍打字時手會發抖,她便先把文字寫在紙上,再用語音轉文字功能錄入,“識別率能達到95%以上,之后只需修改錯別字、編排段落即可”。起初她堅持每天發一篇,平臺單篇字數限制在1000字,她就精準控制篇幅;后來因生病住院、出書改稿,更新頻率才有所降低,但兩年半來從未真正停筆。

文字世界:歲月沉淀的真情與悲憫
在社交平臺上堅持寫作,被一群網友“追更”,為王玉珍帶來了一個獎項,以及人生第一本書。
2024年,王玉珍憑借《老伴兒的生平》獲得“小紅書身邊寫作大賽”的“歲月紀實獎”。獲獎后,有3家出版社登門拜訪王玉珍,商量出書的事。
王玉珍說:“我當時特別興奮!我一個退休的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再努力也沒讀過多少書、沒寫過書,現在居然能出書,真的太高興了!”
今年10月出版的《我戀禾谷》一書,收錄了王玉珍的10篇文章,既有去年的作品,也有今年的新作,主角都是她的父母、老伴、鄉親和故人。沒有波瀾壯闊的劇情,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字里行間全是瑣碎的生活細節和真摯的情感,卻如涓涓細流,浸潤人心。
《我戀禾谷》收錄的第一篇《六十塊大洋的愛情》,詳細講述了母親“秀兒”和父親“王老三”的故事。家道富裕、走南闖北的浪蕩公子哥與天真善良、滿心滿眼崇拜丈夫的農村妻子,從亂世中最初的錯位相伴,到經歷時代浮沉后攜手相伴余生。故事不是講述轟轟烈烈的愛情,而是描寫個體經歷時代顛簸后的掙扎、成長與擔當,為那個動蕩年代留下了平民夫妻相守的真實注腳。
寫老伴的生平時,王玉珍更是傾注了深沉的思念。
王玉珍說,老伴比自己大8歲,兩人相伴35年,他突然離世的場景,成為自己心中不愿觸碰的傷疤。“早晨他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從此就再也沒回來。”起初王玉珍想一筆帶過,但覺得“這是他一生中的大事,對自己和讀者都該有個交代”,最終還是詳細記錄了過程,只是寫完后再也沒敢重讀。
“我寫老伴生平的時候,回顧我們倆35年的點點滴滴、日常瑣碎,就感覺像是在跟他聊天,想跟他說說過去的事,說說哪些事我愿意、哪些事我不愿意。我也想告訴他,他突然離去的這10年對我意味著什么?這其實就是一種懷念,一種永遠忘不了的想念。”王玉珍說。
從2023年4月27日發布第一篇筆記,到2025年出版文集,兩年半的時間里,寫作已經成為王玉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寫作讓我忙了起來,要大量閱讀、查資料,這種忙碌是充實的。”同時,閱讀和寫作也讓她開闊了眼界,對人生、對生死有了新的思考。
在回憶我的親人的這些往事的時候,王玉珍說自己會沉浸其中——因為這些人都已經不在了,所以她對他們的一生“心懷悲憫”。
“我寫了他們的生活,寫了他們的生,寫了他們的死,寫了他們在絕境的時候為了生存下去而進行的掙扎和努力,也寫了他們即使到了絕境依然眼前有一曙光,依然熱愛生活,這樣我就對他們多了一份敬重。”
代際共鳴:在他人歲月里照見自己
孫奕彤也是一位“書粉”。她說,這是玉珍奶奶的“回憶錄”,是一代人的生命碑記。“年輕讀者看《我戀禾谷》就像在看鄉土劇、年代劇,字里行間透著真實、熱烈、質樸、頑強。她用文字將一代人的記憶打撈上來,也讓一代人永遠鮮活,活在紙上。”
馬雨卉感慨,她和玉珍奶奶隔著40年的代差,成長經歷天差地別,可依舊能被故事里真摯的情感打動。“無論生活背景差多少,我們如何去愛、如何思念、如何悲傷、母愛、親情、遺憾……都是相通的。這是真實的力量、人性的共鳴。”
00后姑娘陳鑫茹覺得,現在很多自媒體內容都在追求宏大、稀缺,試圖去塑造我們“渴望的生活”,而非人們真正過著的生活。“然而真正構成我們的是什么呢?我覺得是那些小到被視作理所當然的日常。‘身邊寫作’就是定睛看一眼我們的生活,同時也提醒我們:生活本身就值得被記錄,不必等到‘足夠精彩’‘足夠戲劇’才配成為故事。”
在《把你放進陽光里》,玉珍奶奶寫下了關于老家的生活和自己的童年:“我記得老宅的晨光,總會在辰時如約而至,穿過老榆樹婆娑的枝葉,將一片片斑駁的光影灑在院子里。這些光影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會呼吸的網,隨風搖曳著,輕輕兜住了我的整個童年。”
網友的每條評論,王玉珍都會認真閱讀。有個準備考試的女孩留言:“奶奶,你在困難中堅持學習,70歲還堅持寫作,我沒臉說不努力。”
這樣的反饋讓王玉珍既感動又欣慰:“如果我的文字能給人增添一點力量,哪怕只有一個人被感動,我都覺得值得。”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文進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沈杰群 余冰玥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5年12月12日 0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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