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國前總統克林頓的人生經歷中根本就沒有“拉鏈門”這一章，站在紐約第五大道為他的回憶錄冒雨通宵苦苦等候的隊伍至少會短一半吧？那段把白宮變成“黃宮”的緋聞，竟造就了一家子中間冒出兩個暢銷書作家，也算舉世罕有其匹：去年希拉里《親歷歷史》攀上了政治傳記類銷售的頂峰；今年克林頓的《我的人生》，上市當天就賣出40萬冊。

　　說來也怪：人們公認這個家庭是“陰盛陽衰”，希拉里是更厲害的角色，但是與出版商談判還是老公的精明更勝一籌，希拉里得了八百萬美元版稅，克林頓得了一千萬——壓過老婆倒也罷了，竟然還刷新了教皇850萬美元的傳記類版稅的最高記錄——難怪有人說俏皮話：“教皇畢生守著‘十誡’才得850萬，克林頓把‘十誡’挨個兒打破卻得了一千萬！”

　　夫婦倆腳跟腳各出了一本書，想不讓人將之放到一起比較一番也難。向來嘴無遮攔拿總統開涮的CBS晚間節目主持人克雷格·基爾本，早就把他倆的關系作為調侃克林頓這本書的笑料了：“編輯希望這本書寫到一千頁，但是克林頓想的是短點兒為好——希拉里舉著它朝自己砸過來時能疼得輕點兒！”

　　兩本書粗粗對照著讀下來，與世人感覺相悖，我倒是對克林頓的書，印象稍好一點。希拉里的書，書名又是“歷史”又是“親歷”，隱隱就透露出搶眼的圖謀。而克林頓書名“我的人生”，聽上去顯得平實——從市場的角度說，甚至可以說過于平淡，大概作者這個“前總統”身份本身就是賣點，無須在書名上大費周章吧？不過，別說我是小人之心：這個書名是不是作者和出版商對市場作過精確預測，存心給嘴損的人留下把柄，好借力使力、炒作一把？“我的人生”(My Life)讓那些政治上、道德上反對克林頓的人改成“我的謊言”(My Lies)，實在不費吹灰之力啊。

　　兩本書的獻辭如出一轍，希拉里“獻給我的父母，獻給我的丈夫，我的女兒”；克林頓“獻給我的母親，她給了我人生的愛；獻給希拉里，她給了我愛的人生；獻給切爾西，她給了我歡樂”——真心還是假意？那不管，兩個公眾人物，至少都對配偶作出了舉案齊眉、致謝致敬的公開姿態。而書里，克林頓娓娓道來妻子女兒對他的恩惠不知幾多，始終伴隨著虔誠反省語調：“和所有的家庭一樣，我們的家庭生活未必是完美的，但卻是精彩的。其中的瑕疵，正如全世界都知道的，大多數是我的。”

　　而希拉里書里倒更多列舉了克林頓的政績，表明自己對丈夫的傾力支持。這一方面是避實就虛——若過多描寫克林頓對家庭的貢獻，豈非哪壺不開提哪壺，欲蓋彌彰？高招自然就是在丈夫如何看待和處理內政外交的國家大事上濃墨重彩了。還有更重要的一層呢，這位女強人要借此來展現自己政治上的遠見卓識、雄才大略。

　　從這一點，正可以看出兩本書最關鍵的區別：如果說克林頓的書是朝后望，希拉里的書則是向前看。

　　對于克林頓來說，寫回憶錄，除了掙錢還債的當務之急，是作為卸任總統的兩大慣例之一(另一慣例，是建總統圖書館)。這部《我的人生》的使命，是要對昔日白宮歲月來一個克林頓版本的蓋棺論定，以此行揮手告別禮；而對于希拉里來講正好相反，作為第一夫人，寫回憶錄本是無可無不可的，但她一定要寫，正是為了她正式開始、漸入佳境的政治生涯，她捧出《親歷歷史》，是捧出一方敲門之磚——敲什么門？白宮之門！

　　簡而言之，白宮，在聯邦參議員希拉里的正前方，盡管她曾經是“第一夫人”在那里呆過八年；白宮，在離休干部克林頓的身后，盡管他未來還可能以“第一丈夫”的身份重新跨進去。

　　這正是為什么我讀克林頓的書感覺會好一些了：《我的人生》盡管冗長拖沓，平鋪直敘，盡管仍然有粉飾、有回避、有掩蓋，但是心態更為平和，除了對那位特別檢察官斯塔爾沒完全忍住格格咬牙之聲，對政敵，像共和黨競選對手多爾、眾議院議長紐特·金里奇、以及老少布什，都算客觀寬容。與他們交鋒的經過、自己的主張如何正確、如何有理，當然是不能不詳細寫的，但是對這些對手，筆端也流露出理解之情，他是抱著“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的念頭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希拉里的書，就難免讓人感覺端著架勢了。她壓根兒就不想只做克林頓的賢內助，要寫政治人物的回憶錄才是她的本意。當時在與西蒙·舒斯特出版公司談合約的時候，這個矛盾不就已經暴露出來了么：出版公司考慮銷售市場，希望渲染“夫人色彩”，她卻期望突出自己政治作為。希拉里正在躋身能干的聯邦參議員行列，不時地對當前政局提出頗有分量的批評，這顆冉冉上升的明星，自然是要將出書納入自己實現政治藍圖的一部分。

　　如果用中國古話“立德、立功、立言”來衡量，克林頓“立德”此生是沒太大指望了，“立功”一項，在州長和總統任上算是平平，“立言”來日方長，倒還說不定可以有番作為——他不是說過：“當我還是個剛從法學院畢業的青年時，我(對自己)說，此生目標之一是寫本偉大的書”？

　　而眼下的希拉里呢，則正相反：“立言”列不上其首要日程，眼睛死盯著的是“立功”，至于“立德”嘛，十年前沒她的份，但是看美國老百姓的健忘癥(今天幾個人記得“白水案”？)，十年后，還真難說呢！

　　克林頓的書正被刻薄譏評為“還在說謊”，希拉里的書似乎沒有被人這么橫挑鼻子豎挑眼。不過，克林頓夫婦倆過去最器重的智囊之一、因招妓丑聞而告別政壇的迪克·摩里斯，認為希拉里是民主黨里最有問鼎白宮實力的人，美國人應該好好認清希拉里，而她那本《親歷歷史》根本沒有反映出她的全部真實面目。針對希拉里的書，他和他太太艾琳·麥甘今年合寫了一本《重寫歷史》(Rewriting history)，也暢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