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跡斑斑何以能一路高升?展局長的官場“買賣”

　　案件仍疑云重重水深難測:展文波背后還有誰？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展文波憑借政府官員身份，利用政府的權力和資源，進行所謂“執法行動”，持續時間之長，手段之駭人聽聞，顯然已非一人之力所能為。因此，展文波的身后，還能牽出一些什么人和什么事，仍須深挖嚴查

　　本刊記者/秦新安(發自長春)

　　犯人“執法”

　　“展文波一天不抓，我們就要一天不停地上告”，在署名舉報信的末尾，許秀琴、許翠琴寫道。

　　2004年6月10日，長春市工商局經濟違法稽查分局局長展文波在中俄邊境某檢查站被擋獲，他恐怕不會想到，自己橫行一世，竟栽在一對姐妹手里。

　　2002年4月，吉林省九臺市政府對外招商，許翠琴出資600萬元創建了九臺市物資實業總公司，主要生產軋鋼產品。經過一年的努力，效益日漸好轉。然而，一場飛來橫禍使剛剛走上正軌的公司瞬間灰飛煙滅。

　　事情發生在2003年3月27日。當天，公司領導只有九臺市工業局留守處負責人、法人代表韓昌利值班。

　　據韓回憶，當天上午9時左右，突然有十幾輛貨車停在公司門口，從車上跳下十幾名警察，持槍把住大門兩邊，不準公司人員進出。接著一輛超長的黃色大客車開到院子里停下，從車上下來100多名身著灰色囚服的犯人。

　　韓昌利還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見犯人們一擁而上，見到能搬動的東西就往貨車上扔。軋鋼車間的成品和原材料、氧氣瓶、電焊機，甚至食堂的大米、豆油、面粉等，無一幸免。有個男子邊指揮邊大聲喊著：“真有肉(有錢)！沒白來！”

　　韓要求來人出示證件，說明原因，反被對方大聲申斥，并要求交出公司賬目。當時會計不在，來人就砸開桌子柜子，拿走賬目和4000元現金。

　　九臺市工業局保衛科王科長等人聞訊趕來，要找現場負責人，卻被擋在公司門外，只讓找“犯人頭”說話。

　　價值380萬元的物資被洗劫一空。王科長欲索要運走財物的清單，一個犯人頭說，我們拉了幾個廠的東西，都沒人敢說話，你還敢要清單，沒抓你就不錯了！

　　韓昌利說，事后才聽說是長春市工商局經濟違法稽查分局局長展文波“組織”了這次“行動”。而展文波的說法是，“我們是執法，因為他們非法煉鋼”。

　　“我們搞的是國家和九臺市政府允許的廢鋼綜合利用技改項目，而且工商局頒發的營業執照，規定經營范圍有鑄鋼、軋鋼”，韓昌利說，“退一步講，即使執法，也該事先調查通氣，事中履行手續吧？”

　　目睹過當時“盛況”的百姓也驚詫莫名:“犯人也能執法，實在聞所未聞。”

　　以政府名義的執法暴力

　　在沒有履行任何手續的情況下，展文波開始將運回的東西變賣。而許翠琴也作為買主買回了一些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鋼料)，并以此為證據，向有關方面舉報。

　　許翠琴將鋼料存放在長春市鐵北監獄所屬的福鑫鐵藝廠內。此廠是其二姐許秀琴、合伙人劉某與鐵北監獄協議合辦的。

　　事情很快讓展文波知道了，2003年4月21日一早，展文波故伎重施，帶領十幾輛車開到鐵北監獄，聲稱有人舉報內有大型非法煉鋼廠，要進去“執法”。

　　當時正是“非典”期間，獄方按有關規定嚴密封鎖，堅決不讓展文波進入。此后長達65天的時間里，展文波組織的車輛，晝夜不停地圍堵在監獄四周，并連日用高音喇叭喊話，要群眾舉報鐵藝廠總經理許秀琴行蹤。據當地媒體報道，展文波對監獄長說，“你們監獄內做什么我都不管，只要你們交出許秀琴就行。”

　　據說，當時吉林省政府曾有領導出面協調，要求待“非典”過后再查。展仍不依不饒，喊話喊得更兇了。“那陣勢，簡直比文化大革命還厲害”，監獄附近一商店的老板說。

　　擔憂人身安全的許秀琴被迫安排兒女到外地工作，自己則跑到外省躲避。躲避期間，許秀琴最多3天就要換個住處，和妹妹許翠琴見面只敢約在大商場。進商場時，許翠琴如穿著一套黑衣服，出來時就換一套白衣服。

　　“非典”過后的6月22日，展文波終于有機會率人進入監獄調查。盡管呈現在眼前的只是監獄管理方所屬的一個民用鐵藝小廠，調查結論還是認定：這是一家“違法金額巨大”，且“存在安全隱患”的“大型非法煉鋼廠”。

　　展文波立即將“案子”移交長春市公安局查辦。于是，一場更大災難向許秀琴姐妹襲來。

　　據許氏姐妹講述，6月25日中午11時許，許翠琴開車帶著姐姐許秀琴去醫院看病。在長春市百菊路口等紅燈時，突然上來20余人，將車團團圍住。在許翠琴打開窗后，幾個男子拔下鑰匙，搶走手機，隨后強行將兩姐妹拖下車，塞到一輛白色捷達車后座。

　　由于來人既沒著制服，也沒出示任何法律文書和證件，兩姐妹以為遇上了綁匪，大聲呼救，許翠琴拚命喊出她家電話號碼。有人掏出手機欲記錄，這時兩姐妹聽到兩個聲音　　一男聲說：誰敢打電話誰就是影響公務；女聲對著手機說：展局展局，兩個人犯已到位。

　　直到白色捷達車開進一處院落停下來，許秀琴姐妹才知道，抓她們的是長春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為首者乃長春市公安局經偵支隊二中隊民警劉凱、李兆然(現二人已分別被采取強制措當施)。而據姐妹倆回憶，當時在場絕大多數是工商局的人，也難怪需向“展局”匯報。

　　姐妹告狀

　　在經偵支隊辦公樓上，許秀琴心臟病發作昏倒在地，后經“120”急救車送往長春市中日友好聯誼醫院搶救。

　　經偵支隊的辦案人員在醫院就地展開訊問。48小時后，許家親屬前來接人出院，辦案人員說不能放人。又過了12小時，也就是6月27日夜晚12點，在醫院監視居住的決定書送達姐妹倆手中。其中許秀琴的監視原因寫著：“涉嫌非法經營罪”；許翠琴的決定書上，則未寫明任何原因。

　　在吉林省紀檢委幾位主要領導的過問下，許翠琴在被監視居住6天后，被放回家中。隨后，許秀琴也被允許回家，但其監視措施并未解除。在此期間，許秀琴只要離開家門，就要到派出所請假，回來再向派出所報到。派出所還不時打電話到家里，詢問其是否在家。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展文波被抓后的2004年7月4日。

　　而在許秀琴姐妹倆從醫院出來的當天，鐵北監獄領導向許秀琴出示了一份只有簽名沒有蓋章的手寫“委托通知書”，上寫：“因辦理案件需要，現將二十八監區生產的產品及一切設備扣壓，并責成鐵北監獄暫代保管，不得丟失，挪動。委托方：長春市公安局經偵支隊，高某(簽名)，受托方：劉某(簽名)，2003年7月4日下午3點30分。”

　　“一紙白條，就把我所有的產品和設備都扣押了。”激憤不已的許秀琴四處申告，但至今日，被扣押物品“都成了破銅爛鐵”，鐵北監獄也沒準許她挪動半點。

　　許秀琴姐妹開始頻頻向吉林省和長春市有關部門投訴申冤。但所到之處，基本不見反響。

　　萬般無奈，姐妹倆含淚走上了進京上訪路。

　　上訪期間發生的一些事，讓姐妹二人至今心有余悸：

　　2003年9月13日，許翠琴停放在小區停車場的本田轎車被汽油燒毀，經公安、消防鑒定為人為縱火。

　　9月17日，有人往許翠琴家送來一桶有毒礦泉水，被識破后，送水人逃跑。

　　9月27日，許翠琴家門口被懸掛二尺長槍刺一把。

　　10月3日，兩顆子彈和一封“再不閉上你的嘴，就要你全家性命”的恐嚇信放在許翠琴家門口。

　　“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把展文波告倒，自己就沒有活路了。”許翠琴說。

　　在姐妹倆百折不撓的努力下，2004年3月初，控告材料終于引起中紀委乃至中央有關領導的高度重視。有關領導立即批示，要嚴查此案。吉林省紀檢委的三位書記決定一起親自督辦此案。

　　4月6日，吉林省紀委、公安廳打擊有組織犯罪偵查隊(當地通稱打黑隊)聯合成立“406專案組”，正式立案調查展文波。

　　經過兩個多月的偵查，6月10日，吉林省公安廳以展文波涉嫌嚴重的刑事和經濟犯罪，將其刑事拘留。6月21日，吉林省檢察院批準對其逮捕。省紀委一位工作人員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展案情況復雜，牽扯甚廣，堪稱吉林省有史以來的打黑第一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