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馬桶洗出的國務大臣

　　有一天我起床較早，散步經過一條馬路時，驚奇地發現一名清潔工正用掃帚把垃圾掃進路面一側下水道的網眼里。我禁不住勸道：“別往那里面掃好嗎？堵塞了怎么辦啊？”清潔工是個小伙子，看了我一眼，沒作聲，繼續往前掃，掃得飛快。掃到公交車站的時候，他照樣促使垃圾從水泥蓋板的網眼泄漏下去。我有些動氣：“你怎么還那么掃！”這回他看也沒看我一眼，更沒作聲，徑自拖著掃帚揚長而去。

　　回家正好看到一份日本寄來的報紙，有一篇文章說到清潔工，是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利用暑假到東京帝國飯店打工的女大學生，負責刷洗這家五星級酒店衛生間的馬桶。把手伸進馬桶刷洗的第一天她差點兒吐在馬桶里。正當她想辭工的時候，驚奇地發現一位老清潔工在洗完馬桶后居然從中舀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并且自豪地說經她洗過的馬桶是干凈得可以喝！女大學生受到很大震撼和啟發，打消了辭工念頭。暑假臨結束時經理前來查驗清潔效果，她當著眾人面從自己清洗過的馬桶里舀了一杯水毫不猶豫喝了下去。在場所有人都為之震驚，經理當即斷定這位打工的女大學生絕對是企業需要的人。畢業后，她進入這家酒店工作，成為酒店晉升最快的員工。37歲后她步入政壇，很快成為日本內閣郵政大臣——她的名字叫野田圣子。

　　我仔細注視文章右上角的照片：蠻漂亮的女性，領口別一枚國會議員徽章。說得不文雅些，這是一位洗馬桶洗出來的國務大臣。

　　旅居日本幾年，感觸最深和最為佩服的就是日本人的敬業。不說別的，公共汽車的窗玻璃都一塵不染，出租車就更不用說了。一次我問出租車司機：“怎么這么干凈啊？”司機回答：“即使為了我自己也要弄得干干凈凈。”有一次去神戶大學一位老同學那里，他對此也深有同感。老同學告訴我，他住的留學生宿舍樓有一位清潔工老太太，每天上午都或蹲著或跪著把六層樓所有樓梯都一級一級用抹布擦拭一遍。其實樓梯并不臟，根本用不著天天那么擦。有一天老同學勸她別擦了，“何必天天擦呢？”無獨有偶，老太太也像司機那樣答道：“即使為了我自己也要天天擦呀！這是一種修行，和打坐是一回事。”

　　“即使為了我自己……”一語道破天機。就是說，日本人的敬業乃是由于心靈的自覺、心靈的召喚和需求。相比之下，我們這邊之所以有不少人不那么敬業，從根本上說很可能就是因為缺乏心靈的自覺和內需。當然也有其他種種原因，很難明確斷定。但有一點可以斷定：那樣清洗馬桶可以清洗出一個內閣國務大臣，而這樣掃馬路絕對不可能掃出一個國務委員或國家部長！

　　林少華 blog

　　(博主系著名翻譯，因翻譯村上春樹作品，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